道正网 十六余载仍是「时尚圣经」：重读 Rick Owens 「十诫」

在2009 年，Rick Owens 向大众抛出了一份近乎宣言式的清单，关于身体、配饰、色彩、叠穿、权威、以及对规则本身的反抗：

1、我不擅长含蓄，如果你不打算安静低调，那就索性放胆去做——剃掉眉毛、漂白头发、戴上夸张的手镯。

2、健身是当代的高级定制，没有哪件衣服能让你看起来、感觉上比健康的身体更好。少买衣服，多去健身房。

3、我在巴黎住了六年，但「丑陋美国人综合症」依然存在。有时真想对某些人说：「别再用你的穿着破坏风景了。」不过从设计角度来说，我又有点想重新设计腰包——这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反抗。

4、当西装变得平庸时，它就失去了意义。它必须锋利、经典，带着 40 年代的味道。

5、发型和鞋子能说明一切，只要保持简洁，中间的部分都可被原谅。用穿搭表达太多，是一种被动的攻击。

6、其他颜色对我来说太聒噪了，黑色反而锋利且有标点感。

7、三十年代室内设计师 Jean-Michel Frank 曾拥有 40 套完全相同的灰色双排扣法兰绒西装。他深知自我，也展现了克制与奢华的平衡。

8、我讨厌男人戴戒指或手镯。我也不喜欢男包、女包，甚至太阳镜。我不喜欢繁琐的配饰——自由才是最时髦的。每件我设计的外套里，都有足够大的内袋，可以装下书、三明治和护照。

9、叠穿有时越多越好。当你叠穿大量黑色时，就像一座行走的 Louise Nevelson 雕塑，那很有吸引力，而展现脆弱，也是最有魅力的事之一。

10、每当有人谈论规则时，我就想打破它。我本能地抗拒「规则」这个概念。

这份文本被收录并在网络上反复转发，它既不是严肃的美学论文，也不是商业指南，而更像是一份私密化的风格箴言：对身体管理的高度重视、对简洁与锋利线条的偏好、以及对规则的矛盾情绪——既嘲弄又接受，既想打破又依赖其框架。

这些话语在当年以「挑衅」见长，但放到今天的语境，它们表现出另一层意义：在一个被速度、流量与算法挤压的时尚世界，Owens 的「戒律」像是一种逆流的伦理，一种缓慢并自洽的美学训练。

要理解为何这些语句还能引发共鸣，必须先把Owens 的人物与实践放回更长的时序里去看。

身体、规则与反消费主义的伦理

早在2008 年与2010 年间，多篇长稿与专题就已经塑造了他的「孤高」形象：一个从加州出发、在巴黎落地、把「glunge」与古典残缺美学揉进高级服装里的设计师，他的创作既依赖高度的工艺，也常借助戏剧性表演来放大语义；既有古典美学的参考，也不避讳性、暴露与越界的表现。

The New Yorker 与Vogue 的专题访谈，都把Owens 描绘为一个同时拥抱克制与放纵的复杂体：克制地坚持单色与线条，放纵地在表演中追求极端与挑衅。

通过这些长篇口述與观察，我们看到一个核心事实：Owens 身上的矛盾不是表象噱头，而是其自身对于美学的长期要求与自我认同。

回到「十诫」本身——其中包含几条最直接被引用的句子：例如「健身是当代的高级定制」、「发型与鞋子胜过一切」、「当西装变得中庸时它就失去了我」以及「每当有人谈论规则，我就想去打破它」——这些话在平面上看似硬朗、甚至自矛盾，但在逻辑上其实勾勒出一套完整的风格秩序：身体为首、配饰为次、服装作为自我投射的工具，而规则既是边界也是素材。

把身体放在首位并非简单的健身倡导，事实上它是对「通过买更多衣服来填补身份空洞」这一思路的反驳：Owens 用一句「少买衣服，多去健身房」来把关注点从物质回拉到自身。

这句话在今天尤为耐人寻味：在快时尚与「刷社交媒体、购买、丢弃」的循环里，Owens 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反浪费的伦理，或至少是一种减少被动消费的生活策略。

但Owens 的「十诫」并不是普世训诫，它们植根于他的审美话语与生活方式：对黑色的痴迷、倡导叠穿、以及对极简中的奢华保有敬意。

这些建议在当代被粉丝与从业者不断引用与戏仿，形成了某种「教派式」的审美认同。

与此同时，Owens 自身也并非完全遵守这些戒律：随着品牌的扩张，他旗下的配饰、鞋履与合作不断增多，这种理论与实践的裂缝本身就成为当代品牌成长的真实写照——一个独立设计师如何在维持美学纯度与承担公司生存之间找到平衡，这是Owens 故事里的重要张力。

2025 的重读——在快节奏时尚中寻找长期价值

把视线再放宽：为什么该在2025 年重读这份戒律？

答案并不只是对怀旧的眷恋，而是因为当下的时尚体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依赖「符号加速度」。

近年来创意总监的频繁更迭、品牌并购、以及对「流量即价值」的追求，使得设计师个人的看法越来越被包装成一次性事件——头条新闻之后，是算法驱动的下一个热点。

在这样的语境下，Owens 的「十诫」呈现出特殊的抵抗性：它们不是为一次时装周而设计的流量诱饵，而是试图把风格拉回到长期的自我训练与身体修养上去——一个人对自己身体、习惯与审美持久投入所带来的价值，往往比一次具有冲击力的视觉更经得起时间检验。

商业与媒体的加速，使得风格更像快餐，而在十六年前，Rick Owens 就提醒过大众，风格也可以是慢食，是长期的仪式感。

当然，把他的话语放到产业宏观层面还需要审视现实经济与伦理的问题。

2025 年，欧洲内，尤其是意大利的时尚与皮革产业面对出货、出口与营收的下滑，多个数据显示上半年有不同幅度的下降。

在经济与舆论双重压力下，品牌越来越被要求同时承担利润增长、合规责任与舆论回应，这种三重负担让「单纯的美学实验」变得难以维系。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一位像Rick Owens 这样保有独立精神的设计师，被视为「守望者」的作用被放大：他的戒律不再只是个人风格建议，而成为了对抗商品化速度的道德词典——那是一种提醒：设计不仅关乎卖什么，而关乎如何活着、如何把审美当作生活的一部分。

流行与信仰——从私人箴言到时代回响

但此处又有难题：当一个设计师的私人话语被大众化，或经由媒体重复引用，它会被简化为口号；当口号成为流行，原本的复杂性便被消解。

Owens 在多次受访中也表现出对被标签化的警惕：他既享受某种「作家式的孤立」，又不得不面对品牌扩张带来的市场逻辑。

媒体对他的报道，从2008 年的纽约客到2019 年的Vogue 访谈，再到近年的专题，都不断证实一个事实：从加州的成长、酗酒自愈到与Michèle Lamy 的合作者关系，Owens 的个人叙事与他作品的可读性密切相关——人和衣服相互构成了一个解释系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十诫」可以被反复翻读：它们既是风格指令，也是人物肖像的一部分。

对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交媒体时代的读者与从业者，Owens 的话有三个可立即借用的现实意义：第一，它提醒创作者与消费者，把长期性重新放回审美评估：一次性的视觉轰炸不等于持久的设计价值；

第二，它鼓励对身体与日常生活的自我治理——这既是物质可持续的替代，也是一种从消费外部找到身份感的路径；

第三，它让我们对「规则」持怀疑而非盲从的态度：规则可以被打破，也可以被用来构建更有深度的风格语言。而规则在表面上鼓励打破，但内里其实是给出一套可被实践的自我训练体系。

最后，我们必须面对一个当下的现实：当品牌与创意总监成为流量密码时，公众对他们去哪里任职的兴趣爆棚，但很少会长期关注他们的美学细节——然而，正是那些被重复引用的个人格言能在公共记忆里存续。

也就是说，品牌可能被遗忘，但创作者留下的语句与方法论却可能持续影响下一代设计师与穿着者。

今天重读Owens，不是为了复刻2009 年的姿态，而是为了把那份关于身体、克制、与长期美学训练的主张，转译到一个需要深度而不是噪音的时代里去。

或许，正如某些当代报道与访谈所指出的：在被速食化威胁的时尚体系中，仍有一些创作者在默默做「长期工」，他们的存在，才是这个行业未来得以喘息与重建的希望。

Rick Owens 的那份「十诫」并非全知全能，也并非普世典范；它更像是一位特立独行者对于美学与生活方式的口述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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